一条棉纺路 半部郑州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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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时的新中国刚成立,那时的郑州叫“纺织城”。长不过三公里的棉纺路,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所在。五个大型国营棉纺厂,十万纺织工人聚居于此。近半个世纪时间里,一条街撑起一座城。5个棉纺厂的利税,占郑州市同期财政收入的一半。

  时光荏苒,随着市场经济的到来、产业的升级,国营棉纺厂退出历史舞台,纺织工业也从城市区消失。城市快速的提升,曾经最繁华的地方变成了最落后的“塌陷区”。那些曾在这里挥洒汗水,奋斗青春的人却留了下来。他们的人生已与这条路交汇融合,再难分开。

  如今,新的变化已然浮现。国家对老工业城市工业遗产开展保护利用,郑州市也开始对城市老旧小区做改造。沉睡的城市记忆正在被唤醒,棉纺路又重新焕发生机。

  1953年——1957年,我国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。其中一项就是在郑州投资1.76亿元建设5个大型纺织厂。数万名产业工人不远千里自纺织业相对发达地区来到这里。他们成了郑州的“棉一代”。

  1954年,19岁的上海小伙袁鸿岗看到了号召支援郑州的通知。他的父母都是纱厂工人,自己已是一名熟练的纺织工人。就没有犹豫,袁鸿岗打了报告,用木箱装上衣服,背上脸盆就出发了。这一走,就是66年。

  “到郑州正赶上下雪。”下了火车,袁鸿岗最先感受到的是北方的寒冷。那时郑州西区遍地是乱坟土岗、小砖窑,去市区只有一条土路,主要交通工具是小毛驴。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驻地——几个搭在荒地里的席棚。建设者们人人打地铺。南方人最不适应的是风沙,“睡觉鞋都要底朝上放,不然早上满鞋沙。”

  从1953年到1958年,在艰苦的环境下,来自四面八方的建设者们靠着创业的激情,在一万亩的土地上,以一年一个厂的速度,一口气建起了五个大型国营棉纺织厂。国棉一厂、三厂、四厂、五厂、六厂,像五姐妹一样,一字排开。北边厂区,南边生活区,中间一条小土路隔开。后来,这条小路被命名为棉纺路。

  袁鸿岗进了刚刚建成的郑棉三厂。望着高大厂房中一台台纺织机,抚摸着浆纱机、织布机上那块黑油油、白亮亮的“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”的标牌,不少人留下了激动的泪水,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。

  新的棉纺厂承担着“解决全国人民穿衣问题”的重任,一投产就开始高速运转。袁鸿岗被分到了细纱车间。24小时,机器不停,人员三班倒。饭有人专程从食堂送来。“接班的人不来,你不能撒手。晚来三小时,你就晚下班三小时。”

  在他的记忆中,那时大家身上都有一股劲儿:不怕苦不怕累,就怕活儿干不好。“晚上哪间办公室灯灭着都觉得丢人。”在这样的氛围中,郑棉三厂建成不久就形成了年产棉纱14522吨,棉布7653.8万米的生产能力,质量达到了国内领先水平。

  1958年,三厂生产的布走出国门,开启了河南省纺织品出口的先河。很快,四厂自行研制成功新中国第一台无梭喷气织机,改变了上千年来用梭子引纬织布的历史。五大国棉厂一年生产的棉布,可供1亿人口每人做一套衣服。

  1984年,袁鸿岗出任三厂厂长。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,几家国棉厂经历阵痛,纷纷进行体制调整、技术改造。依靠强大的技术实力,他们重新赢得了市场。那几年,袁鸿岗干的最多的事,是各地跑展会,签合同。90年代初,郑棉三厂曾经70%的产品用于出口,每年为国家赚回外汇2000万元以上。

  1995年,袁鸿岗退休。他没选回到上海,而是留在郑州。“我与郑州千丝万缕的联系,我与上海联系万缕千丝。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要终老在这儿,终点就在郑棉三厂这个医院,挺好。”

  从1951年到2009年,国家对郑州纺织工业投入不到5亿元,同期财政税利100多亿元。

  90年代末,随市场变化,几家棉纺厂效益越来越差,最终走向破产、搬迁。属于那一代人的骄傲也随之远去了。

  “改造必须和棉纺厂的历史结合,不然你跟普通的商业街区有啥不一样的区别,人家为什么来?”

  “经常有老伙计说,想回厂里看看,看啥?找的是老记忆、老感觉,几个地标建筑必须保留。”

  棉纺路街道办会议室内,一场热烈的讨论正在进行。参加的人有郑棉三厂老职工,棉纺路街道办主任,设计企业人员等。主题只有一个:郑棉三厂家属区的改造。

  空中俯瞰,1954年建成的郑棉三厂家属区建筑群酷似“俄罗斯方块”,设计风格属于苏联老式建筑,红砖红瓦结构,三层楼带烟囱。整齐划一造型别致,与周围的高楼形成强烈对比。

  “这就是当时地标性建筑,二七塔傍边都还是平房时,我们就已经住上小洋楼了。”85岁的三厂老干部卢法舜说。五座棉纺厂,现在唯一留下的只有郑棉三厂“苏式风格建筑群”,2008年被列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。2011年,又被列入郑州市优秀近现代建筑名录。

  当年的小洋楼如今正不可抗拒地老去。地下管网老化,物业管理缺失,居民楼之间到处是私搭乱建,一度成为“脏乱差”的代名词。今年,郑州市计划投资13.76亿元,打造三厂特色历史背景和文化街区。

  棉纺路街道党工委书记高留念介绍,初步的计划是,依托三厂生活区南北主干道,通过旧建筑商业改造,展馆建设,室外景观改造等工程,围绕棉纺工业历史打造特色步行街区,开发夜间经济,让老工业遗迹焕发新生命。

  三厂生活区对面,隔着一条棉纺路,一座高大的石质建筑傲然挺立在一群现代化的高楼中。这是原郑棉三厂的办公楼。它背后,还藏着一间破败的厂房。这两座建筑是五座棉纺厂生产区唯一的遗存。今年郑州市将在这里建设棉纺博物馆,把城市的历史保存下来。

  与此同时,老旧小区改造也在几个棉纺厂家属区大规模开展。楼顶修复、楼层粉刷、地下管网改造、铺设沥青路,老化的基础设施在更新;老年活动中心、儿童乐园、小游园,新的服务功能在增加;新的物业公司只等改造后进场,无主管的混乱状态即将结束。

  整条棉纺路也“变了脸”。路边多出了一个个小游园,翠竹挺拔、鲜花盛开。铁艺文化墙上印刻着郑州“棉纺城”的兴衰变迁,引得过往行人驻足观看。几个棉纺厂的老职工坐在不远处,聊着小区的新变化,回忆着那段共同的青葱岁月。

  在郑州,很少有一条路像棉纺路,承载了几代人的光荣与梦想。不少人“自己是纱厂的,亲家是纱厂的,儿子媳妇也是纱厂的。”

  李宾是个地道的“棉二代”。父亲1958来郑,在国棉四厂干到退休。1987年,李宾同样进了国棉四厂,在布机车间搞维修。在厂里,他结识了同是工人的高红莲,两人很快结婚生子。

  那时是棉纺厂效益最好的时代,工人们是城市里工资最高的一群人。每个棉纺厂都有食堂、澡堂、医院、学校、托儿所,除了工作,职工不用操心所有的事情。单调而充实的生活让他们从来不考虑,棉纺厂未来会怎样。

  然而在上世纪90年代末,厂子效益一天不如一天。但家庭负担让李宾夫妇不敢辞职,只好苦苦煎熬。先是工资发不下,后来干脆停产。熬到2008年,李宾终于像大批棉纺厂职工一样,被“”,得了一笔补贴后自谋出路。

  那时,郑州的各棉纺厂先后被拍卖、收购和改组。昔日风光无限的工厂区,成了令人伤感的“下岗一条街”。

  “一开始挺害怕,感觉自己除了织布啥也不会,没饭吃了。”李宾说,夫妻俩再三合计,家里还欠着三万多元外债,再难也不能坐着等死。

  思考多日,两人决定推车卖凉皮。那时虽然下岗成人数众多,工人们却拉不下脸做生意。整个四厂街上,只有这一辆推车。夫妻俩不好意思吆喝,遇到熟人更是扭头就躲。虽然抹不开面子,但是每天卖几十碗凉皮,晚上数数钱,又觉得生活有希望。

  在李宾夫妇第一个“吃螃蟹”后,摆摊做生意的人逐渐多了起来。大家似乎刚从一场大梦中苏醒,开始寻找未来。郑州人谈论的老郑州美食不少是这时候兴盛起来的,四厂的咖喱烩面、三厂的烩羊肉、冯记饺子……

  为了多挣钱,高红莲开始跟人学做肉夹馍。学会后一边卖一边改良,创出了自己独特的风味。为了做饼,她五指关节常年疼痛,两只胳膊不一样粗细。

  开始时,生意不温不火。李宾常暗暗给自己定小目标:不卖够50个饼不收摊。有时,硬是挺到凌晨两三点。创业不易,夫妻俩早上四五点起床开始准备,晚上12点多睡觉,这种作息保持了十几年。

  “一天不干就一天没饭吃,那你还能睡到大天明?”高红莲说。当工人时,高红莲负责验布,质量意识深入骨髓。她卖肉夹馍,肉用最好的,面用最好的,十几年不变。“高记肉夹馍”逐渐成了金字招牌。夫妻俩从推车到简易房,再到正规门面,如今仅在郑州市区就有十几家加盟店。

  无论怎么发展,李宾一家人始终都在棉纺路两侧徘徊。在四厂大门前摆过摊,在家属区小超市租过房,在棉纺路弄过门面,如今的店则是在以前四厂的厂区改造的商圈。

  “这辈子恐怕是离不开这条路了。”李宾说,以前听退休的老工人说厂子比家还亲切。现在多少理解了。对他来说,这条棉纺路每一个角落都留着自己人生的痕迹。它在,家就在。  (徐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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